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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坚持,且堵死她的后路:“我会来接你。其实只是朋友聚会,很随便,你来了就会知道——我的朋友各式各样,你会觉得很有趣。”
明天就是周六,困扰思晨的却是,她……该送什么礼物给这位“新朋友”呢?
徐泊原若有所思的一步步走近她,直到手电的光影中,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。
“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。可你不想见他一面么?”
送至博物馆的门口,早有车子候着了。徐泊原一手插了裤兜,回身慢慢说:“那么我们周末见。”
唐思晨脱口而出:“你几岁?”
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,而思晨之所以将这个时间记得这样清楚,是因为与他聊天非常的舒服,无论你说起哪个话题,他都认真的看着你,然后真诚的回应。思晨甚至觉得,他若去做访谈节目,也绰绰有余。
雅座是在二楼,临窗,采光极好。这一日又恰逢天晴,阳光热烈的自外落进来,足以让唐思晨看清这个男人清隽分明的轮廓与闲适安然的表情。他还在等着她先坐下,手中很是随意的挽着一件灰色西服,海蓝色细纹衬衣与便裤,将体形拔得更为修隽。
思晨看到徐泊原站在门口,阳光自他侧面落下,而他只是挥了挥手,满天霞光便似从指间滑过,她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:“你来了。”
踩在绵密厚实的地毯上,让人的心情也觉得放松而柔软,思晨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,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面墙上,她……看到了一件很不思晨议的东西。
她忽然觉得这个侧影这么熟悉,清爽的短发,并没有微笑、却总是微微勾起的唇角……思晨怔了怔,是强光迷糊了视线么?她怎会生出这样的错觉?
“你在敦煌呆过一段时间?”
究竟是要怎样的坚持,才能对这些几乎能熟视至无睹的东西,一如既往的保持热情?
“哦,毕加索的画,名字是什么什么女人。”徐泊原蹙起眉,有些自嘲的笑起来,“别笑话我附庸风雅,我真的只是一时间忘了。”
在戛然而止之前,徐泊原低头看了看时间,接着略带抱歉的说:“恐怕我得走了。”
“我画的。”思晨怕他误会,解释说,“不是名家手笔。”
徐泊原并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眯起眼睛,望向那大片的蓝色。
“呃,我……”
“对不起,我要离开了。”唐思晨来不及去思考这其中的关系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“对不起。”
书房门已经被推开,那个人踏进了半步,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,却又莫名的悦耳。
很多东西若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,一个人断然是不会再如何珍视了。
原本大批跟随的工作人员,被徐泊原以“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”为名,婉拒了陪同,而他跟着唐思晨,颇有特权的,踏入了一个今天恰巧维护闭展的仿制洞窟。
徐泊原将视线收回来,忽然发现,她安静的凝望壁画的神情……似乎更能吸引自己的目光。她仿佛就是……第一次踏入这个洞窟,好奇与敬仰,这样明显的表露出来,显而易见的,唇角的微笑都沉醉其中。
“爱喝苦艾酒的女人?”唐思晨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变了,她很想捂住嘴巴,呆滞了一会儿,又回过头去,喃喃的说,“毕加索的画啊……”
唐思晨自觉不是他的敌手。
亦不知过了多久,思晨倚着车座,听到司机说:“唐小姐,到了。”
那是……那是《爱喝苦艾酒的女人》么?
毕加索的某幅画曾经被拍出一亿美金的价值……光是听到名字就觉得奢侈。
思晨笑了笑,看着司机拉开车门,转身离开。
因是周末,人流比往日还要多些。车子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,亦步亦趋的往城东行去。这个初秋,还有着几分燥热在,车子里却很清凉,凉风徐徐的吹来,瑰丽的夕阳自天边折射下数道光线,其中一些辗转落进车内,在手上投下难以捉摸的光斑。
思晨回头望定他,浅浅的笑起来,“虽然比喻不恰当,可我觉得徐先生你一定能理解的,这就像是……DAB之于你,你不觉得它,非常重要吗?”
天呐!
他知她是客套话,只笑了笑,解开了外层缚着的那绸套,慢慢将里边的绢纸抽出来。
思晨站了起来,打开了那个许久不曾开过的书柜。
“我不想。”
这一天,唐思晨并没有准备好遇到这样多令自己震惊的事的。
“阿原,林姨说你和客人在书房——”
徐泊原只是轻轻伸出手去,握住她的手腕,阻住了她此刻的仓惶,亦阻住了她的去意。
这一定是个荒谬扭曲的世界。
“一年多。”唐思晨并没有察觉两人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拉近,“过段时间还要回去。”
他今日在白衬衣外,另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坎肩,看上去质地柔软良好。手指修长有力,指甲修剪得很短,却极齐整。这双手……倒似是一双弹钢琴的手,思晨不得不承认,这个人在细节上,永远是无可挑剔的。
然而当她的目光从名画上移开,又落在一边的书柜上,那张全家福的照片,终于成功的,第二次令她呆若木鸡。
就近去了博物馆的餐厅“风雅颂”。说起来,文岛市博物馆整体运营相当的成功,除了极有特色的纪念品外,就连餐厅都入选了美食网上“特色餐厅”之一。典型的中式风格。招牌菜无不与文物有着关联。招牌菜是肉羹,容器是极古朴的青铜器;而翡翠白菜的叶片上有一只碧绿的蝈蝈,长须细腿,用面粉雕成的,栩栩如生。
思晨忙说了声好,心想与其扭捏着惊动了领导,还不如大方的答应。
她忙说:“没关系,我也要工作了。”
飞天一身接着一身,急速的掠向中央佛,身后飘带翩跹,流云被拂得四散。蓝色的衣身与褐色墙壁交织,颜色变幻之间,光影错落奇妙。
唐思晨的讲解自然是无可挑剔的。从数个洞窟转出来,徐泊原看看时间,提议说:“午饭时间了。”
思晨微微侧着脸,身处检测机器嗡嗡的声响中,一言不发。
对于这个答案,徐泊原并不惊诧,他在冷寂的洞窟里轻轻颔首,锋锐的侧影被润泽了数分,他的声音低沉而妥帖:“我完全能理解。”
难以从这样的震撼中回过神,唐思晨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话,要把自己的那副挂在《爱喝苦艾酒的女人》对面?
徐泊原依然静静的望着她,慢慢说:“外甥。”
“一顿午饭而已,不然我去帮你向领导请假?”他依然微笑,“我保证,不会耽搁很久,下午我还要赶去别的城市。”
翌日傍晚,思晨从博物馆出来,司机已在广场边等了许久。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司机却是惯常等人的,笑笑说:“没关系,还早,还早。”
这是颇为西式的感叹方式。思晨示意他将手中的手电打开,光圈对着南壁,让壁画更加清楚一些:“这个窟的特色便在这里。徐先生你看这些飞天,明明图画是静止的,可逆从这个角度看,像不像满壁风动?”
徐泊原自画间抬起头,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。
助手坐在前座,递了手机给他:“徐先生,电话。”
唐思晨瞅瞅他,有些迟疑。
是一副画。
“怎么会?”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,落落大方的说,“只怕你会不喜欢。”
她正要下车,已经有人替自己拉开车门,伸手示意门厅说:“唐小姐,这边请。”
“仿427窟,开凿于隋朝。”
“周末有空么?”对座的徐泊原并未察觉出她的失神,十指交叠的放置在桌前,凝神看着她,“作为朋友,我想你不能拒绝我这个邀请。”
“因为,是我的生日聚会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徐泊原领她进书房,很是庄重的将墙面上的一处空白处指给她看:“我会将画放在这里。”
“慷慨?”唐思晨失笑,这画未必多么有价值,却是她用心画的。她只是……觉得这样一件礼物很有诚意罢了。
哦,三十……唐思晨不由重新端详他,他是跨入了一个男人最好的那段时光么?岁月恰如其分的将过往的青涩打磨——假若是一块上好的玉,那么便是最温润端泽的时候;假若是他,她从未见过一个人,可以将气度这词描摹得如此优雅。
“谢谢。”长长一个卷轴,徐泊原双手接过来,旋即说:“你介意我现在打开吗?”
半人高的栅栏似乎更多的只是起着装饰作用,将那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围成一汪上好的翡翠,而其上,三三两两的有人走过,匆忙的做着最后的布置。别墅斜立在光影间,倒像是从油画中拓下来一般,风景难摹。
这个问题毫无意义,他看得到她眼中的热爱与执着,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女生,并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理想的人。可他忍不住要问,他想听她自己的回答。
而这一次,并不仅仅是呆若木鸡,还有浑身冰凉。
名牌手表,钢笔,袖扣…和_图_书…这些她买不起,可即使买得起,他亦不会如何喜欢。不知为何,唐思晨就是这般认定了,仿佛那一天,徐泊原在医院的停车场,用舒然的语气说:“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名气。”
思晨快步走过去,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,微笑着说:“生日快乐。”
他刻意的接近、邀约、聊天,只是因为这个吗?
“满壁风动……”徐泊原重复了一遍,“汉语很美,我难以想象,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媲美此刻的场景。的确满壁风动。”
相比起市区,城郊清静许多,这座房子尤是。
临摹的是敦煌洞窟中极为著名的《西方三圣》。
徐泊原接过来,那个名字还在闪动,他略微一怔,望向高高台阶上那往回走的身影上,终于还是接起来:“远川?”
这个问题……即便是提出者本身,也不由得抿了抿唇,有些不好意思。
是因为这个吗?
她有些艰涩的转过身,回望身后嘴角蓦然绷紧的男人,声音已经嘶哑的难以辨识:“他是你什么人?”
三位菩萨身边两边是胁侍弟子与护法,神狮坐守,飞天撒花。三尊菩萨皆是沥粉堆金,璎珞缠颈,薄纱翩跹,细眉长目,体态说不尽的圆润婉转,望之即入神。
“即将而立之年。”徐泊原略作沉吟,笑了笑,“过了周末就是了。还有,不用不好意思,随便翻哪本杂志,上面都有我的资料。”
他的脚步顿了顿,缓缓的问:“为什么?”
他眸中难掩赞赏之色,缓缓卷起了画卷:“思晨,你对每个朋友的生日礼物,都是这样慷慨么?”
甫一踏入,唐思晨身后便听到轻轻一句赞叹:“Wow……”
她有些不确定的走近一些,认真的端详,却不敢轻易的断言这究竟是不是真品。她毕竟不是鉴赏家,良久,才迟疑着回头:“这是……?”